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江湖记事》作者:l九思l 文案: 正派大侠攻×邪教教主受 生子,虐,be 首发简书/lofter,全上下两篇完结。 内容标签: 生子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弦月,段羽然 ┃ 配角:小离,安守, ┃ 其它:生子,耽美,BL,虐心,虐身,江湖   第1章 上篇   *   “呃……小离,再……嗯…再紧一些……”   清清冷冷的大殿之上,唯有虚弱而狼狈的喘息来回游荡着,雪白纱缦下缓缓蠕动着两双修长的身影,其中一人清瘦弱小,少年模样,另一人虽挺拔如竹,身形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像是腹前扣了个锅。   倏然一阵冷风穿堂而过,轻飘飘撩起了纱帐一角,华丽的紫檀太师椅露了全貌,而那倚中斜卧的男子只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目光。   但见他,斜眉凤目,秀口薄唇,一张标致的瓜子脸上隐约透着些孱弱,雪白额心缀着一点殷红朱砂,平添几分妖媚,端是一副风流俊美皮囊,若走在烟花柳巷不知会惹得多少女子倾心。   只不过坠在男子腰腹前那圆润挺拔的肚子平白破坏了这一分美感,教人怎么看怎么怪异。   “阿月,这…不行啊,这样会勒坏的……”   那小厮模样的少年跪在男子脚下,双手颤悠悠的举着一道足有六尺长的白绫,来回绕着那柔软白皙的大肚子比划,却始终不敢下手。   他心里叫苦,想当年自家教主是如何风华无双,万花丛中过,能采八千朵,如今莫名其妙被人搞大了肚子不说,孩子他爹还是他们在名门正派里的死对头,段羽然。   段羽然何许人也?简而言之,宁折不弯,一个字,直。   段羽然成名之时十八岁,一袭白衣,一把佩剑,一壶烈酒,扬言要除尽天下奸邪。   正值年少风华,所以便少不了醉倒温柔之乡,说来也奇,这人不包姑娘,不听小曲儿,只坐在角落里喝酒拭剑,一坐到天明,有传言其喜好龙阳,青楼里的老鸨花天价加买了几个西域流落来的金发碧眼的少年,结果段羽然与之对视不过三秒,拔剑便砍了人家的眼睛。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个人是怎么个自家教主搞到一起的。   回忆告一段落,少年瞧着男子那脆弱又高隆的肚子犯起了愁,“阿月…要不,这次武林大会咱们别去了吧,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被唤做阿月的人,便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魔教教主,楚弦月了,其实他自当上教主以来,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白白背了祖辈上留下的臭名声,即便是有心改邪归正,也被人指做是装腔作势,居心叵测。   楚弦月低头瞥了少年一眼,面色微愠,劈手夺了那人手中的白绫,咬牙便要往肚子上缠。   到底是习武之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眨眼间,那白绫已经严丝合缝的绕在了滚圆的腹部,竟活生生将七个多月的胎腹勒的近乎平坦。   “嗯呃……”   一番动作下来,楚弦月浑身都被冷汗浸透,面色亦苍白如纸,他颤抖着手在腰后打上一个死结,伏身侧卧在太师椅上喘息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漆黑一片的眼前这才逐渐清明起来。   楚弦月起缓慢起身,收整仪容,一丝不苟的系好衿带,淡淡道:“小离,你去备辆马车吧。”   如今再骑马,他真是怕会把孩子提前巅出来。   楚弦月手托着微隆的腹底,感受那一阵阵微弱的鼓动,清冷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他知道小离说的对,所谓武林大会不过是个门派充门面走一个形式而已,去不去都可。   只是他心底还抱着那么一丝丝的期望,盼着能够借这个机会,再见那人一面罢了。   楚弦月闭上眼睛,脑海中依稀是那夜自己与段羽然凤鸾颠倒,翻云覆雨的xuan/yin场面,这一想,便勾起了下腹一阵燥热,加上腹中孩子不安的踢打,楚弦月难受的几乎当场软倒在椅子里。   隔着一层薄衫,楚弦月游动着滚烫的五指,很快便握住了那躁动的来源,急不可耐的安抚起来。   “嗯啊……”   怀孕的身子比平时更加min/gan百倍,楚弦月一面暗恨这样的自己,一面又纵使yu/wang达到了临界点喷薄而出。   “嗯……羽然……”   口中不自觉的呼唤出那个名字,楚弦月顷刻瘫软在椅子里,涣散的眼神渐渐重聚起光芒。   gao/chao过后,他恶心的胸口作呕。   明明那一夜,那杀千刀的段羽然将自己折磨的生不如死,嘴上还叫着他不知道是谁的哪家姑娘的名字。   自己此刻竟叫着段羽然的名字。   是有多下贱。   *   事情发生在八个月前,正值魔教成立三百年的庆贺晚宴之上,段羽然率领一干世家子弟直捣魔教老巢,其实说是晚宴,也不过是教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辈与年轻一代的闲话家常,江湖上却不知如何传出谣言,说是他楚弦月欲修炼魔功,称霸武林,这次的晚宴便是誓师之会,段羽然自诩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一听此传言,再加上旁人推波助澜,顺理成章的成了这次围剿的领头人。   可怜楚弦月毫无防备,自他执掌教中以来,一直笃信温和处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穿了便是松懈散漫,他少年时偏爱浪迹青楼酒肆,养成这样的性子,风流温软,能动嘴的就不动手,最恨打打杀杀。   这一下被打的措手不及,魔教元气大伤,几名老前辈拼死击退敌人,都身受重伤,楚弦月虽未受伤,却被下了猛药。   chun药被内力催发,来势汹汹,楚弦月勉强稳住身形,望着对面被月色笼罩的一袭白衣,猛然对上一双明澈如山泉的眼眸,不觉心神微漾。   段羽然显然也是被什么人动了手脚,长剑咣当一声从手中脱落,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到有几分可爱。   楚弦月如何猜不到,对方一定是冲着段羽然来的,他自己是什么人?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本就够黑了,还多添这一笔?   而段羽然呢,天之骄子,朗朗少侠,集千万目光于一身的宠儿,若传出去和一个魔教教主行苟且之事,估计下半辈子便玩儿完了,恐怕混的比自己还惨。   也许那些人便在暗处,等着跳出来“捉奸”吧……   楚弦月摇头低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太优秀也未必是好事。   就在理智的弦临近崩溃的最后一刻,楚弦月撑起最后一丝力气,飞身揽住那人滚烫的身子,一同撞入了教中的密道,封死了入口。   那夜楚弦月身着一袭玄青色云衫,墨发垂肩,一枚梨木簪花斜挽着几缕长发束于脑后,静穆中流露出一丝丝妩媚,他肤色本就白皙,因着chun药又蒙上一层薄红,月色下恍若醉酒的谪仙下凡。   段羽然何曾尝过这神仙散滋味,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的画面定格在那人噙着暧昧笑容的唇角,之后,他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恍惚间,他觉的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笑容。   这个念头,只电光火石般的闪过脑海,便如沉入大海的星辰,无从追寻了。   *   一场毫无温情可言的jiao/he,唯有痛苦的感觉,最是真实。   楚弦月虽然也尝试过与男子交欢,但却是第一次做下面那一个。   真的是痛极了。   他曾以为小娼馆那些小兔儿都是装模作样,赚人可怜,现在看来,轮到自己遭报应了。   楚弦月在心里问候了段羽然的祖宗十八代,连下一代都不放过,疼极了便低头咬上那人肩膀,像只撒野的猫。   自始至终,他很少出声,至多被顶到深处时闷闷的哼一声,转瞬又将□□吞回腹中。   段羽然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儿眼,明亮似星辰,像个孩子一般清澈,楚弦月不敢去看,他怕这一眼烙进去,便生出些什么多余的心思来。   他觉得这双眼睛是比□□还害人的东西。   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习惯了,楚弦月感觉到那人的动作放轻柔了许多,恍惚间,眼角一烫,有什么湿滑又柔软的东西蹭过。   “呃!”   楚弦月一惊,耳边落下低沉而柔和的话语,“你哭了。”   月色下,段羽然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楚弦月从那里面望见一个痴痴傻傻的自己,他心里咯噔一下,只道要完。   最怕动情,情却不由己。   楚弦月任由那人封住自己的唇,软下身子仰躺在露水湿透的草地上,按理说此刻药效也该过了,那这一吻又代表什么?   补偿?歉疚?   直到他从那人口中听到一个自己陌生的名字,顿时开悟,原来只不过是代替罢了。   原来这最后几丝温情,也不属于自己。   也对,本就是萍水相逢,如此而已。   楚弦月淡淡一笑,撑起酸痛的快要散架的身子,望着月色下那人沉静的睡容,心笑道,若有缘再见,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   “呕……咳咳……咳………”   一辆豪华气派的马车缓缓行于山路间,从里面传出来的呕吐声几乎要盖过了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大有撕心裂肺之势,惹人心颤。   “阿月,教主……你怎么样啦,好些了吗?我…我拿了些梅子,你要不要吃一点压压?”   “不……唔!”   楚弦月双手扒着盥盆两侧,几乎要将头都埋进去,哑着嗓子又费力呕了几声。   他早将胃里吐空,哪还有东西往外倒?喉咙却一阵痉挛,总像有东西要往上涌,吐出来却都是酸水,嗓子里像是被磨破一般,咽一下口水都疼的火辣。   吐完一轮,楚弦月浑身脱力靠回软垫上,面色更惨白几分。   人家怀孕都是辛苦头几个月,怎么到了自己这儿,都快七个月的还是吐的要死要活?   楚弦月摸着被勒的只剩一个小鼓包的肚子若有所思,顺带在心里将段羽然骂了个狗血淋头,抬眼便瞧见小离两手捧着一盘秀色可餐的青梅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楚弦月略一挑眉,冷冷道:“你还真把我当女人了?要不要一会儿去熬一碗红糖水来?”   小离笑道:“那感情好。”   “你这家伙,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楚弦月气的笑出了声,作势要打,不料下腹从里面被猛然一蹬,绞痛顿时蔓延开整个胎腹,疼的他几乎当即滚下座塌,“嘶……”   “阿月!?”小离忙稳住那人身子,见楚弦月额间挂满冷汗,抱着肚子一个劲闷哼,顿时慌了神,“教主,我…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想逗逗你,这才……”   楚弦月咬唇忍过一阵胎动,粗喘了几口气,方才虚弱开口:“我知道……没怪你。”   “那,教主你还难受吗?”   “还好……”   小离望着那人雪片似的脸色,心知这句“还好”有多少水分在里面,只道:“教主,要不解了束带罢,对孩子也不好,万一勒坏了呢。”   楚弦月淡淡瞥了那人一眼,撑着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在榻上,手搭在绷得有些发硬的微隆胎腹前,闭目缓了一会儿神,才道:“放心吧,我既以决定留下这孩子,定会保他平安,之前我服了药,将内力一半儿凝于腹中,束带伤不了这孩子的。”   小离闻言一愣,半晌,才嘟囔道:“就是这样才不让人放心啊……”   楚弦月抬眸,“你说什么?”   “我说…教主,我担心的不是孩子,是你啊,这几个月来,你受的折磨我都瞧在眼里,这孩子只是一个意外,依你的性子,最怕麻烦事了,你为什么宁可受这么多苦也要将他留下,莫不是教主你对那段羽然生了情?”   楚弦月闻言呆愣半晌,张了张嘴,却只划出一丝苦笑,“别胡说…”   “我是实话实说,教主,这几个月你一直私下里打探段羽然的消息,江湖上传言你和他有染,你便极力打压那些对他不利得留言,还有这次……明明可以不来,难道你不是因为想见他,这才硬撑着也要参加武林大会吗?”   楚弦月静静听完,彻底沉默不语了。   句句有理,字字在点,无可反驳,他认了。   便是喜欢又如何,他问心无愧。   小离心底一沉,收起嬉笑神色,道:“教主,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的。”   楚弦月微笑着,手掌心落在身前圆滑的弧度上,略微用力按下,“我没有往前一步的打算,这一次,就当道个别吧。”   言罢,楚弦月静静闭上眼睛,他开始希望这段路程永远不会结束了,那样他便能永远期待着。   *   一路奔波,楚弦月吐了不下七八回,最后终于在小离的苦口婆心之下吃了两颗梅子,竟真奇迹般的止住了呕吐。   那点面子敌不过本能,楚弦月最终抱着那一盘绿油油的青梅吃的心满意足。   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停在繁华的街道旁了。   小城名叫安阳,是北方地处中原的一个小交通枢纽,气候宜人,民风淳朴,亦是许多名门世家倍出的风水宝地,故而每年的武林大会都选址于此。   楚弦月揉了揉发紧的额头,再次检查了一扁身上的装束,直到确认自己那突起的小肚子看起来与平常的发胖无异,这才慢悠悠的晃着折扇走下马车。   “教主,我们去哪家客栈?”   楚弦月皱眉思索片刻,啪的一阖扇,道:“去思远客栈。”   安阳城有两大客栈,一名送归,一名思远,每年都在武林大会时专设接待前来赴会的江湖侠客,前者大多都是正派人士云集,而后者则接待向楚弦月这般的所谓“邪教”中人。   两者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也能尽量避免在大会前不必要的冲突。   甫一进门,便瞧见黑压压的一群人齐刷刷的起身转向这边,有几个年纪稍轻的手扶佩剑,面上难掩激动之色,想来是初入江湖的少年,不屑正派迂腐陈旧的作风,亦或只是为了标新立异,投入“邪教”。   魔教为“邪”之首,拥护者自不少,亦有人打其名号为非作歹,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将楚弦月视作上首,唯“楚”是瞻。   楚弦月这一消失便是半年,这期间又夹杂着他与段羽然的一段风流韵事,许多人看他的目光便多了久几分戏谑消遣。   楚弦月也不寒暄,只对着众人略一点头,转身便上了二楼雅间。   随着那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厅中复又喧闹起来。   刚一落座,楚弦月便撑了撑后腰,靠在身后窗棂之上,一手轻缓地在腹前打圈儿,清冷的眉目间顿时柔和了些许,在人前他自然不能流露这种姿态,刀尖上舔血的人,饶是半分疲态,都有可能要命。   小离点完菜,一脸担忧的望着楚弦月的肚子,道:“教主,你还好吧?”   楚弦月却无心回应,他的目光集中在窗外街道上那一群白衣飘飘的剑客之中,在那一群少年的簇拥里慨然谈笑的清俊男子,赫然是段羽然。   许是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段羽然抬眸向上瞧去,果不其然撞上了楚弦月来不及收回的眼神。   四目相对,颇为尴尬。   尤其是回想起那一夜,楚弦月更是觉的被那人瞧得浑身都不得劲,那目光一派磊落,光明正大,楚弦月越对视便越觉心虚,怎么好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明明被艹大肚子的是他自己啊。   楚弦月目光一怒,啪的阖上窗子,气鼓鼓抱着肚子开始往嘴里塞糕点,撑了不到片刻,仍是没骨气的去开窗了。   楼下却不见了段羽然一行人,正此时,一阵清脆的瓷器落地声自大堂传来。   楚弦月目光一凛,抓起佩剑一阵风似的冲向楼梯口。   小离惊道:“教主!你小心身子!”   *   正厅之上,剑拔弩张,气氛降到冰点。   楚弦月匆匆赶到楼下,腹中孩子哪经得起这猛地折腾,顿时奋力踢打起来。   下到最后一层台阶,腹底疼痛骤然加剧,竟绞的人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有小离扶持在身旁,楚弦月恐怕自己当即会跌跪在地上。   “教主……”   楚弦月暗中握了握小离的手,示意自己无妨,转而目光落在前方。   只见段羽然身后护着一名白衣少年,少年身上挂了些彩,脸上满是愤懑不平之色,似乎还要撸起袖子打一架,而这边便亦是一名玄衣少年,低头正一言不发的为自己手臂包扎伤口,那剑伤深而平滑,一望便知是高手所为,楚弦月望着段羽然手上染血的长剑,胸中猛然一阵作呕。   他面色白了几分,一手不动声色的按在小腹,一步步走向段羽然,站定,道:“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切磋,段大侠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段羽然目光游走于楚弦月与搀扶他的小离身上两圈,忽的笑了,抱起双臂道:“有人先恶语中伤,难道不该反击?”   “那你让他有本事骂回来啊,护雏算什么本事,他是没断奶的三岁孩子吗?还是个绣花枕头?对了,你们名门正派都爱穿白,以后在他们这些小辈衣服上都绣个雏鸡,别人看见了就躲着走,毕竟有段大侠罩着嘛。”   此话一出,身后人渐渐有憋不住笑的,亦有叫好起哄的,楚弦月自小到大,打嘴仗从来没输过,有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只要他觉的不爽,能活生生将人家三代祖宗都说哭。   见到段羽然那般拼力护着别人,他心中本就不舒服,尤其见段羽然对一个比其小的少年出手,楚弦月更是为之不耻。   段羽然轻声嗤笑,近前两步,几乎要贴上楚弦月挺着圆润弧度的小腹,他低头望着那人咄咄逼人的模样,随手挽起他一缕柔软如丝的长发,用只能有两人听见的音量道:“你在床上,可比现在乖顺的很,楚教主。”   楚弦月闻言浑身一颤,面上顿时炸开一圈薄红,烧的的他浑身虚软。   “你……”   段羽然忽然低垂眉宇,冷下脸来道:“怎么,敢对我下药,不敢承认?”   “我没……呃!”   突然,小腹一阵绞痛四下蔓延开来,楚弦月猛地咬住下唇,封住□□,手捂着腹部踉跄倒退几步,脸上顿时血色尽失,青白的骇人。   段羽然一惊,下意识去搀扶那人,手却抓了个空,回过神时,小离已经一把捞起楚弦月,飞奔着冲上二楼,一干众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唯有一件事他们得到了确认。   就凭刚刚段羽然同楚弦月窃窃私语的模样,这两人欢关系对不一般。   “师兄…咱们走吧?”   段羽然回过头,见自己那不争气的师弟正怯生生揪着自己袖口,又想到师父叮嘱过绝对不可与魔教中人滋生是非,便生生止住了欲向前的脚步,转身折返。   不成想这一念之差,却酿成永诀。   今日,竟然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那人嬉笑怒骂的样子。   玄衣墨发,凤目微扬,端是记忆中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   却说小离抱着楚弦月返回客房时,那人已经疼的近乎晕厥了。   楚弦月一双手泛着灰白,胡乱抓在床沿,指甲生生将被褥划破,抓出雪白的棉絮,他赌气一般咬唇一声不吭,眼睛几乎要将紧闭的门扉灼出两个窟窿。   小离胡乱的解开楚弦月的束腰,七个月的胎腹顿时现出了原型,柔白若脂的肚皮上一阵阵的鼓起又陷落,显然是孩子在里面折腾的天翻地覆。   楚弦月一手托着腹底,无暇顾及因着汗水黏在脖颈上的长发,咬牙撑坐起身子,对小离道:“…把银针拿过来。”   怀孕头几个月的时候,楚弦月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有几次都险些滑胎,腹痛更是家常便饭,他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教中医长,便自己摸索着医书里的方子,在加上平日里一遍遍向医长请教,竟也成了半个大夫,配药行针不在话下。   三寸银针稳稳落下,针头绵绵的没入柔软脆弱的肚皮,偏偏还是那人自己一厘厘扭转着推入进去……光是瞧着,小离便觉后脊背渗透一层冷汗,手脚酸软的厉害。   房间内寂静如死,唯有一声声绵长喑哑的喘息枯燥回荡着,小离不自觉屏住气息,看着楚弦月惨白却淡然的神色,他从不知一人可以忍耐到如此,几乎静成了一块枯木,风雨中悍然不动。   从落针到起针,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于小离来说,却漫长的令人揪心。   随着一声微弱的低吟,楚弦月紧绷的身子似断弦一半滑落枕旁,小离急忙伸手探去,只见那人脸色煞白,浑身冰冷,一阵一阵的往外发着冷汗,他伸手覆上楚弦月的肚子,便惊觉那刚刚躁动不安的胎儿此刻安静乖巧的睡着,他心中一紧,抬手切过楚弦月的脉搏……   脉如飞絮,气若游丝。真气涣散,内力反噬。   竟是……虚弱的连一个平常人都不及。   “教主,你这是何苦来的……”   *   武林大会的前夕,正迎来安阳城最大的庙会,江湖各路众人云集于此,热闹非凡,不过这份热闹注定不属于某人。   楚弦月被硬生生按在床上修养了三天,每天都是灌药行针这两件事来回倒腾,肚子明显大了一圈儿,人却眼瞧着消瘦下去。   楚弦月房间的对面便是段羽然所在的送归客栈,每天天不亮,推开窗便能瞧见那人独自在后院儿里练剑。   彼时正值深秋,满庭落叶纷飞,段羽然一袭白衣,墨发高束,一柄三尺龙渊剑在手,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尽显英姿。   举步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楚弦月心底有几分羡慕,他自小练武的根基便不好,所以学不了这样硬朗的招式,随身的佩剑不过是带在身上唬人的,而他真正擅长的,是暗器。   是他正派最为不耻的下三滥招数。   一剑破开寒秋的雾气,如划开寂静无澜的水面,透过清晨莹莹的霜花,逐渐能够看清那人清雅端静的眉眼。   楚弦月每次都会看的痴住,不知为何,每每瞧着那人清冷禁欲的模样,他便很是怀疑那一夜的真假。   看来深陷不拔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以,瞧着段羽然那天在思远客栈的模样,应该并未把那晚的事放在心上,不仅没有上心,而且还当做了消遣。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翻旧账?   搞的像是被始乱终弃一样,太难看。   小离推门而进时,便见楚弦月百无聊赖的倚在窗边,唇角噙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他上前两步,面带沉痛道:“教主你…都知道了?”   楚弦月挑眉:“知道什么?”   “婚事啊……”   话音刚落,小离望着楚弦月面露惊讶的模样,便知是自己说漏了嘴,脚底抹油正想溜,却被楚弦月眼疾手快的拎住了后颈。   楚弦月眸色冰冷,话里更冷,手猛一垂桌面,“说!”   “就……段羽然要成亲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楚弦月皱眉压下胸口血气,紧抿的薄唇从淡粉慢慢转至苍白,半晌,才笑道:“可喜可贺……”   “教主?”   “你出去,我累了。”   目送小离关上房内,楚弦月起身摇摇晃晃走到盥盆旁,托着腹底缓缓蹲下身子,未蹲到底,便觉眼前一黑,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来。   楚弦月半跪在地,随手擦去唇边鲜血,抬手点了身上几个穴道,再抬眼时,一双勾人摄魄的凤眼里有一丝狠绝划过。   凭什么他要守着这份荒唐的心意备受煎熬,而那人却毫不知情?   凭什么他喜欢他,却不能言明,不能倾诉,甚至连看一眼都要偷偷摸摸?   凭什么自己辛苦怀胎,几乎耗尽了真气武功尽废,那人却准备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便是造化弄人,老天爷也不该这般作他弄楚弦月罢。   楚弦月淡淡一笑,容色惨淡,眼角微红,他握紧了拳,喃喃道:“段羽然呐段羽然,你当真是我的灾星……”   *   九月初五,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与此同时江湖上又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说是不日就将与段羽然成亲的赵家小姐,昨夜在自家闺房中惨遭毒手,气绝身亡。   凶手用淬了剧毒的暗器直取那人咽喉,心肠很辣,事后离去不留一点踪迹,功力可见一斑。   这一桩命案喧宾夺主,成了各派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没有人去关心此行的正事了。   是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说是武林大会,其实也不过是各世家子弟象征性的切磋护捧的局面,最后再发表一番惩恶扬善,除魔歼邪之类的“远大志向”便圆满落幕。   楚弦月不打算上擂台去蹚浑水,索性捧了一小袋子酸梅,寻一处僻静的阴凉,卧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好不自在。   前些日子大动了一番胎气,他不敢再将肚子捆那么紧,只用白绫松松垮垮的绑了绑,特意挑选了一件最肥的衣物用来遮掩肚子。   饶是如此,站着时虽不显眼,躺在摇椅里,那浑圆的腹部便颇具规模了,静静的将衣袍顶起一座小山。   楚弦月时不时望望擂台上的动静,见段羽然还没出现,便又眯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怀孕七月出头,是到了嗜睡贪吃的时候,楚弦月却只睡不吃,仍是闻见油腻便想吐。   小离拿着蒲扇立一旁给楚弦月扇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有什么话想说?”   小离一惊,低头便见楚弦月一双凌厉狭长的凤目正锁向自己,支吾道:“教主…那件事……传言都说是你干的。”   楚弦月冷笑一声,“你觉的我会那么傻?”   暗器,淬毒……摆明了是有人想要嫁祸于他。   小离道:“我自是不信,可悠悠众口……”   人言可畏啊!   楚弦月抚着肚子,眼帘微阖,淡淡道:“要说便说罢,我堵不住他们的嘴,怕只怕……”   话音未落,一阵谈话声由远及近,楚弦月一个激灵,撑起身子来,不远处一行人见到他,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为首的段羽然神色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常,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雪白衣袂擦过脸颊,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草芬芳,楚弦月失神片刻,抬眸时却看不见段羽然背影了。   “教主,他这算什么意思?摆臭脸给谁看!”   楚弦月收回目光,淡淡道:“自是给你我这两个大魔头,你没看到他身旁跟着谁吗?他那个老古板师父……”   段羽然师从刘肃,传说这刘肃也曾是一派风云人物,只因爱女跟一位邪教的弟子有染,被搞大了肚子,最终难产而死,他一夜之间将那邪教弟子满门屠戮殆尽,老幼妇孺皆不放过,从此便销声匿迹,退隐江湖,他教出的徒弟个个是当今江湖中的佼佼者,唯有一点,若弟子一旦与邪教中人有半点来往,便会面临自废武功,逐出师门这一条下场。   如此独断的师长,也不知段羽然那般清高傲物的性子,是怎么忍过来的。   楚弦月正摇头低叹,突然身子歪向一旁,手扶着肚子闷哼一声,脸色瞬白。   “呃嗯……”   小离下了一跳,“教主?!”   “无妨……”楚弦月低头摆手,小心躺回椅背,另一只手摁在圆滚滚的肚子上缓缓推拿起来,“是…孩子动的厉害了些……”   小离道:“真的没事吗?早起就闹过一回了。”   下腹疼的阵阵发紧,似乎与以往有些许不同,楚弦月亦有些紧张,毕竟他是个男子,生孩子这等事情他真的没经验。   楚弦月咬唇忍过一阵细密的绞痛,额头慢慢渗出的一层层虚汗,眨眼便濡湿了两鬓的碎发。   “教主!”   楚弦月拉住少年的手,用力握了握,低声道:“小离,别担心……再等等…等他下了擂台,我…”   等他对段羽然表明心意,无论那人接受与否,自己都认了。   至少,能够让那人知道……   楚弦月被这一阵胎动折磨的浑身无力,腹中的孩子刚消停下来,便听见前头人群里爆出一阵响亮的欢呼。   他抬眼,顿时被台上那一抹傲然挺立的雪白勾去了全部心神。   *   楚弦月不得不承认,段羽然是生的极讨喜的那种人,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纵然平时总是端着一副“我是大侠,生人勿近”的架子,但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儿眼总是能令人放下一切戒备,如沐春风。   看着擂台上那挺拔如松竹的雪白身形,楚弦月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股自豪感。   段羽然立于台上,直觉告诉他有一道滚热的目光落正在自己身上,定是那“声名赫赫”的楚教主。   他克制自己不去回应,脑海中却偏偏想起那夜楚弦月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   时至今日,段羽然仍旧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荒唐的事实。   自那一夜过后,他与楚弦月的流言便铺天盖地传满江湖,当时他醒来发现自己穿戴整洁的躺在师门之前,身上的伤也包扎的十分细心,唯有肩上的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牙印子,疼的火辣辣。   养好伤后,他断断续续的回想起围攻魔教,被下mi/yao,与男子gou合这一连串巧合,再加上江湖中有人恶语中伤,段羽然更是怒火中烧,提剑便独自冲上魔教山头。   好巧不巧,似乎偏偏赶上了楚弦月身体抱恙,他起初以为是那人怕自己来寻仇,胆小装病,后来躲在暗处观察几天,这才知道楚弦月是真的病了,而且到了连床都下不了的地步。   段羽然一向行事磊落,趁人之危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做,于是隔一段时间便上山去,悄悄打探楚弦月的状况,等那人好了,他再一并算账。   不成想病是好了,楚弦月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   段羽然看那人每天吐的天昏地暗,脸色惨白如纸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   算账之事暂且搁置,段羽然仍旧是隔一段日子便去魔教偷偷转一圈,后来才他发现,这哪里是江湖上传言的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魔窟?   不就是一块山头上的几间阔气的宅院吗?   教中的年轻子弟也都和和善善,甚至有人连佩剑都不带,将一家老小都领来山上游玩。   楚弦月身子好一些了,便每天撑着肚子去浇浇花,除除草,或捧一本书歪在廊下的摇椅里晒太阳,像是提前进入了养老生活。   段羽然有时会想,是不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对方这是在请君入瓮,后来他终于明白,楚弦月的生活原原本本就是这般,安分守己,与世无争,干净的没有一丝污浊。   想起自己曾经一时冲动的攻山之举,他突然觉的自己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般无二。   结束了“盯梢”生涯,段羽然有一段时间活的浑浑噩噩,不为别的,只为脑海中楚弦月那挥之不去的身影……   本以为后会无期,却不曾想又在此重逢。   前几天,客栈里那一面,楚弦月似乎受了伤?也不知好利索了没有……   “师兄,出剑罢!”   段羽然止住思绪,目光似不经意向楚弦月那里投下一瞥,随后笔直落向前方。   他微微颔首致意,后退半步,刹那,云袖轻扬,龙渊湛然出窍,一时间众人皆噤。   “安守师弟,得罪了。”   *   日头渐升,转眼以至正午,剑刃相撞之声愈演愈烈,擂台上两道雪白身形闪电般穿梭纠缠着,而底下的人群却渐渐躁动起来。   这一场比试拖的太久,饶是楚弦月这种不擅长近身战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教主,那姓段的怎么不反击?”   楚弦月眉心紧锁,面色逐渐凝重起来,沉吟片刻道:“你瞧,他那师弟招招走险,十分巧妙阴险,专攻背后,脖颈这些脆弱的地方,而又故意把自己最无防备的地方露出来,段羽然为人磊落,自然不会攻人不备……”   又观摩两个回合,小离不屑道:“教主你这就开始向着那人啦?比武个凭本事,用阴招又如何?”   楚弦月淡淡道:“于你我来说,没什么,对他,不行。”   那一袭雪白如熠熠星辰,耀眼灼目,光华千丈,他不想让那人染上哪怕一丝污秽。   好,既然你要做高洁侠士,那我便帮你做那染血的剑。   横竖自己一身黑,不怕脏。   楚弦月缓缓起身,手掌轻轻按在躁动不安的胎腹上,低头安抚似的一笑,悄声道:“乖一些。”   “教主……你!”   小离心下一惊,便见楚弦月足尖轻点,一道墨色身形如划破流云的飞燕般,越过黑压压的一片头顶向前……   他望着自家不让人省心的教主,欲哭无泪。   教主啊,你可是还怀着孩子的人啊。   *   段羽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师弟击的节节败退,狼狈至此,更想不到,他一手带大的师弟竟不惜使出如此阴险招数也要胜了自己。   罢,罢,都是自家人,胜负输赢,何必在意。   段羽然突然站定,长剑垂落身侧,含笑面对迎面而来的剑锋。   眉间寒光一闪,一道漆黑身影撞入眼底。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嵌入肉体,几乎穿透整个脆弱的肩胛骨,却不是他的。   “呃!”   伴着一声闷哼,段羽然下意识接住身前那人踉跄的身体,垂眼正对上楚弦月一双清亮的细长凤眸,那里面有掩不住的痛苦,亦有丝丝难言的欣喜。   段羽然忽觉喉间干涩,揽住楚弦月不住下滑的身子,声音沙哑:“你……为何救我?”   楚弦月因剧痛而面色惨白,仍是狡黠一笑,对上那人眼睛,悄声道:“我要说因为喜欢你,你信不信?”   段羽然面色一怔。   手上一松,楚弦月便如身形矫捷的黑猫一般闪出怀抱,抽出腰间软剑,凌空向前,直取安守咽喉。   趁那人愣神,楚弦月本可以一招制胜,却不知是因为扯动肩上伤口,还是身后段羽然匆匆一句“住手”,他身形一滞,错失时机,安守也回过神来,举剑抵挡,两人瞬间纠缠至一处,两剑交锋,各不相上下。   台下众人一派哗然,个个难掩兴奋,许多正派人士却面露几分尴尬之色,有的甚至拔剑就要冲上去助阵。   助谁的阵,自不必说。   面对楚弦月,安守刁钻古怪的招式便不攻自破,不到两个回合便落了下风,毕竟对楚弦月来说,从小大大耳濡目染的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的就是谁比谁狠。   他虽生性柔软,却也是对人对事,倘若一味心软让步,那这教主的位子他便坐不到今天。   眼瞧着安守行动愈发迟缓,腕上和腰腹间多出几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而楚弦月步步紧逼,招招凌厉,将软剑甩的噼啪作响,身似化作一条漆黑狼匹,竟是冲着取其性命去的!   甫一见血,再瞧安守头来求救的目光,段羽然即刻按难不住,提剑翻身越入“难舍难分”的两人之间,龙渊剑气划破长空,其声如泉啸,自半空落下一道浅蓝色烟痕。   众人屏住呼吸,似都等着看这一刻的好戏。   剑锋长驱直入,堪堪停在那雪白的脖颈一侧,几滴鲜血顺着冰凉剑身滑落,转瞬便被吸嗜无踪。   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楚弦月站定不动,侧头望了望架在脖颈上的长剑,惨然一笑,目光直直的落在段羽然澄净眼底。   他道:“我救你,你却要杀我?”   段羽然被这一笑扎得心底有些难受,索性不去瞧那人脖子上那道刺目的殷红,稳了稳拿剑的手,道:“若非你不紧逼我师弟……”   “我逼他?”楚弦月怒极反笑,微红的眼角渗出几丝透明的水渍,亮莹莹的,愈发衬出一股清绝妩媚,“他刚刚对你用的招数你都见了,分明是要你的命!段羽然啊段羽然,你这份慈悲心省省罢,我瞧着恶心!”   段羽然沉默下来,他又何尝不知道,刚刚那一剑若几乎穿透楚弦月半个肩膀,若那人不替他挡下,现在被刺穿的就是自己的心脏……   他回头望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师弟,只见那人手筋脚筋已被楚弦月干脆挑断,肩膀处亦钉了几枚暗器,黑黝黝的窟窿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几个月自己在山上看到的楚弦月的模样。   那般天真无邪,清雅温润。   那个和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一人?   正僵持不下,台下却有人按耐不住了,一少年先头喝道:“段大侠还等什么?魔教中人行事如此狠辣,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快解决了这妖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起初众人还以为魔教来了多少人,现在看来只有楚弦月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赴会,那还怕什么?   台底下顷刻沸腾起来,叫骂吵嚷不绝于耳,亦有人抖出了之前段羽然同楚弦月之间若即若离暧昧不清的关系,几乎快编成了一本传奇画册,甚至有人指正赵家小姐就是楚弦月杀的,那语气仿佛亲眼见过一般,连楚弦月所用的暗器都描绘的一丝不差。   “段大侠,我们都相信您是清白的,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何不除了这妖人,一来为武林除害,二来为自己正名,一举两得!”   话音刚落,众声附和。   段羽然头皮一阵发麻,万万没想到事态成了这般局面。   反观对面之人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意盈盈的望向这边,仿佛被千夫所指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段羽然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长剑却悄然撤回几分,冷声道:“楚教主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楚弦月抬手不动声色的揉着后腰,垂眼扫视台下一圈儿,苦笑道:“越描越黑的事,何苦费力呢。”   “那对我呢?你就没有想解释的?”   楚弦月反问:“解释什么?”   段羽然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带几分挣扎,持剑的手竟微微颤抖:“那一晚,是不是你策划好的,对我下药,同我上床,再找人放出消息,想要我身败名裂,还有……赵家小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   如若说楚弦月之前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那人能够放下正邪两派的成见接受自己,此刻却是浑身的血都冷透了。   “呵……”楚弦月按着肩膀上伤口踉跄倒退几步,脸色惨白的令人心惊,他低眉忍过一阵头晕目眩,透过泛着寒光的剑身,望向段羽然道:“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堪?”   段羽然被瞧得心虚,望着楚弦月苍白凄然的神色,又一阵心痛。   他对这人到底是哪种感情?   明明知道楚弦月有千种面具,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被折服。   是那一夜的妩媚多情,是山上那几个月的恬淡清雅,亦或是此时此刻的凌厉狠绝……   段羽然轻轻摇头,浅色的唇角划出一丝微笑,喃喃道:“不……我其实,信你的。”   楚弦月却听不到了。   腹中猛然炸裂开一阵剧痛,像是有千万把刀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扭转开来,要生生将肚子剖开。   “呃啊!”   楚弦月忍不住低吟起来,却更像是困兽低弱可怜的嚎叫。   他手托着宽大衣袍下的腹部,掌下的肚子已经坚如磐石,时不时有小包用力的鼓动出来,像是迫不及待要冲出桎梏的小笋,憋起一股蛮劲儿拱着泥土。   楚弦月暗暗叫苦,老天,这是要叫他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吗?      第2章 下篇(完结)   *   望见楚弦月一脸痛苦的抱着肚子缓缓跪倒在地,段羽然身体比头脑先动起来。   “楚弦月!”   他上前一步捞起那人的身子揽在怀中,这才看清了楚弦月那宽大衣袍隐藏的真相,上次客栈一见并未察觉这人身形有异,原来这肚子还在啊……好似,比那几个月更大了些。   段羽然顾不得惊奇,拍了拍那人道:“楚弦月!你怎么样了?哪里难受?”   “嗯呃……”楚弦月此刻已经疼的神志不清,却仍是撑这那一点可怜的自尊,不肯流露半点□□,只是咬牙闷哼,不过眨眼的功夫,下唇已被咬的鲜血淋漓,他像寻求安全似的往段羽然怀里蹭了蹭,气喘吁吁道:“我……我肚子…疼的厉害……”   “什么?!”段羽然下意识伸手便要往那人肚子上摸。只轻轻一碰,楚弦月却浑身猛然一颤,脸色更白了几分,提高声音叫道:“别!别碰……痛……”   段羽然被吓了一跳,闪电般收回手,安抚道:“好好好,我不碰,不碰你。”   他替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望着楚弦月痛苦至惨白的面色,心头一揪,“现在怎么办?你……”   “不会是要生孩子了吧”这句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心道,楚弦月生性高傲,若知道被如此误解,非杀了自己不可。   这边楚弦月全然不知段羽然心中所想,趁着阵痛的间歇,他抬手虚弱的握住段羽然指尖,气若游丝道:“你……能不能,先带我离开这里……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楚弦月打死也不想求段羽然,可是在这几百双眼睛下让他生孩子,却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段羽然被这恳求的语气弄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仍是二话不说小心的抱起楚弦月,尽量不去碰那如□□一般的肚子,低头在那人耳边柔声道:“好,我带你走。”   擂台底下早就炸开了锅,一双双眼睛如狼似虎的盯着台上拉拉扯扯的两人,目光如炬,自楚弦月撑不住跪地那一刻起,以有人拔剑跃上擂台,此刻见段羽然急红了眼抱起楚弦月要走,更是不依不饶。   “段大侠,这一出闹剧,你不想给众人个解释么,你为何会同这魔教妖人如此亲密无间,难道江湖传言,竟是真的?”   此话既出,一呼百应。   台底下许多本就对段羽然嫉恨不满的人纷纷倒戈一边,讨伐声一片。   甚至有几道白衣身影上来便将其团团围住,剑锋直指,热血沸腾,为首那人正义凛然道:“段大侠,今日要走可以,留下楚弦月交给我等处置。”   段羽然眉头一皱,心道,交由你们处置?怕不是要将他千刀万剐才够。   他后退半步,微微屈身,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笑意,却是那般冰冷渗人。   时至今日,才明白所为正道,不过是踩着尸体往上爬,借由他人苦痛,博的满堂喝彩,江湖美名。   恶人?不过其手中棋子罢了。   听闻怀里人辗转低弱的□□,段羽然一颗心被猛地揪起,向前一步道:“楚弦月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何苦逼他至此?”   前头为首那人冷笑一声,垂眼看去段羽然怀中那人,只见楚弦月满头是汗,面如纸白,那一副姣好的容颜生生扭曲着,同刚刚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心底竟生出些异样的快感来,他道:“魔教妖人害过多少人,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段大侠难道不清楚?”   “是,但那都与他无关!”   说完,段羽然便愣住,这份莫名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楚弦月的手段,他是刚才见过的,狠绝毒辣,若说这人手上没染过血,那是不可能的。   段羽然牵起一丝苦笑,可自己又能好的到哪里去呢?   江湖上又有几个干净的人。   至少他知道,那几个月在山上见到的楚弦月是那般清澈明净,温软柔顺,乖巧如一只雪白小兔,那恐怕才是是他卸下这一身漆黑的伪装后,最真的样子吧。   突然,胸前的衣襟动了动,段羽然垂眸,望见楚弦月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弯含笑的薄唇。   纵是承受着临产之痛的折磨,楚弦月仍是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要下来。   “段羽然……你…呃……放了我吧……”   这一行的本意是来看见段羽然一面,阴差阳错演变至此,却是是楚弦月始料未及的。   刚刚段羽然一番话里隐有维护他的意思,楚弦月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心道决计不能够再给这人添什么麻烦。   他强咬舌尖,忍过下腹一阵绞痛,颤声道:“你放了我……他们…呃啊……奈何不了我的……”   段羽然神色一凛,望着怀里楚弦月清澈动人的一双眉眼,心头仿佛被一股激流猛然撼动。   他低声道:“你放心,我会护着你。”   言罢,不待楚弦月反应,段羽然低喝一声,眼底杀机四伏,身周猛然爆出的内力竟将眼前围做一圈的人尽数震落下擂台。   此举一出,无异与正为敌。   自此,段大侠这一名号无人敢再叫。   “段魔头勾结魔教教主,行事苟且,欲与正派为敌!”   人群中不知何处传出这一声清亮的少年嗓音,段羽然不消回头去看,也知道话出自谁。   想不到那服帖温驯的小师弟一朝露出獠牙,竟是对着最亲的人反咬一口。   段羽然一声冷笑,此刻却顾不得伤春悲秋,他单手将楚弦月稳稳圈在怀抱中,一手抽出龙渊长剑,足尖轻点,如瞅准猎物的雪豹一般压低身形,猛然迎上前头黑压压跻身而上的众人,欲杀出一条血路!   龙渊长啸出鞘,其声恍如琴瑟,泠泠悦耳,却带着殊死一搏的决然之势。   众人望着段羽然翩然如谪仙出世的雪白身姿,俱是一愣,不由得让出路来,被那双嗜了血的含笑桃花眼所扫过的人皆是不寒而栗。   刚刚的气势仿佛都喂到了狗肚子里。   段羽然身上挨了几处刀伤,殷红的血湿透半边身子,脊背却挺的笔直。   他身边护持着一位少玄衣年,正是那天在思远客栈里被他所伤,又被楚弦月维护过的那少年。   段羽然朝少年投入一笑,里面有愧疚,亦有感激。   少年亦报之微笑,“段大侠,你放心带楚教主离开,我来断后。”   段羽然感激的朝少年望去一眼,目光深深停留片刻后,微微颔首。   但见他长剑一甩,震出一道紫蓝剑气扫净前路,继而提起轻功,携着楚弦月飞身而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利刃刺入肉体的沉闷之声,只听有人啐了一口,道:“年纪轻轻便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段羽然心头一绞,却不敢回头。   他抱紧楚弦月的身子,感受着那人胸膛微弱如残烛一般的起伏,突然一股劫后余生般的的喜悦蔓上心头,几乎落下泪来。   *   “呃嗯……”   奔波途中,昏迷中的楚弦月突然迷迷糊糊的扭转起身子,抱起肚子颤声□□起来。   他肩上失血过多,腹中阵痛又来势汹汹   ,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揪住段羽然胸前衣襟低声喘息,语带哭腔。   “呃……痛……杀了我吧……”   早知这般痛苦,不如当初听了小离的话,一碗堕胎药斩断这孽缘,何至于落得这般狼狈下场?   楚弦月手攥着腹部衣衫,修长的五指骨节泛着青白,疼到极处,便破口大骂起来:“段羽然……我怎么就遇见了你这混蛋……王八蛋!我是倒了几辈子血霉……呃啊……好痛…啊……”   段羽然被骂的不清不楚,却也知道那一夜自己确实对楚弦月做下不可饶恕之事,心急安抚道:“我…我错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了奇毒?”   他记得边疆有一种蛊毒,便是能够令人腹大如盆,疼痛难忍,直至生生脱力而死,莫不是这人也?   楚弦月闻言,哭笑不得,手捧着阵阵发硬的肚子浑身一阵痉挛,硬是被气的呕出一口黑血来,“咳……啊……”   腹中绞痛骤然如同潮水一般蔓延至四肢百骸,在这一刻疼痛达到了顶峰,他能感觉下腹猛然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腹而出,身体像是被从中间撕裂开来一般,痛感仿佛融进每一缕艰难的呼吸,成了活着唯一的感知,楚弦月面色惨白如鬼魅,整个人似刚刚从水中捞出一般虚汗淋漓,他咬唇闷哼一声,眼前一阵发黑,顿时疼的昏死过去。   见楚弦月不省人事,段羽然也顾不得后头可能会有人追来,甫一出城,便寻了一处破庙藏身进入。   小心翼翼将楚弦月靠在一尊缺了半边身子的金佛之下,段羽然撕下一块干净的衣袖,十分小心的褪去楚弦月肩膀处破烂不堪的衣物。   只见那雪白肌肤上一片鲜血淋漓,瘦弱的肩胛上一个黑黝黝的血洞正对向自己,伤口虽以结痂,仍有新鲜的血色缓缓渗透出苍白肌肤。   段羽然行遍江湖,比这更甚的伤他也瞧过,受过,按理说本不该动容。   可偏偏看见楚弦月这幅模样,他却觉的心底有什么地方抽痛起来,回想起那人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和那一句半真半假的“喜欢你”,段羽然神思微恍,鬼使神差的伸出指尖碰了碰那人脸颊……楚弦月昏睡中的容颜比起平时柔和许多,因着失血而过于苍白的面庞曝于日光下,像是透过稀薄的阳光端详一块莹白美玉,那股微微的透明感脆弱的令人心疼。   他动动手指,楚弦月的皮肤触感冰凉,有些软糯糯的,倒像个孩子。   段羽然笑了,紧接着将头低下,嘴唇轻柔的贴上楚弦月汗涔涔的额头。   这一刻,他想自己是喜欢楚弦月的。   或者说,他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喜欢上楚弦月了。   *   楚弦月醒来的时候,便瞧见段羽然抱着长剑倚在自己身旁,眉眼微阖,气息平稳,像是睡着了。   暮色四合,一缕残阳斜斜落入破庙之中,为那白衣镀上一层浅色的光辉。   楚弦月静静的望了那人睡颜一会儿,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温软笑意,他缓缓撑坐起身子,抚着肚子悄声喘息几下,紧接着解开衣袍,两手绕到身后去,艰难的将束腹的白绫解开。   “嗯……”   楚弦月喉咙里挤出一丝低低的□□,硕大滚圆的腹部没了遮挡,顿时又大了一圈儿,像个实心盆似的沉甸甸倒扣在腰间,他费劲力气才系好衿带,垂眼望去,那大肚子几乎隔断了他全部的视线,黑色衣袍被撑涨的皱皱巴巴,绷出一个圆滑的弧度,时不时一鼓一鼓的露出小包来。   那是孩子在里面踢打。   楚弦月撑着后腰辗转反侧,想要寻一个能减轻些压力的姿势,却只能无力的挺起腰腹又落下去,连翻个身都坐不到。   许是折腾的动静太大了些,段羽然警惕的撑开眼皮,握紧长剑下意识护住身旁的楚弦月。   转头却见那人抱着肚子仰躺在地,liang/tui颤抖着支在身体两侧,像是合不拢一般大敞大开着,高挺的肚子比之前又大了一圈儿……   段羽然呆愣道:“你……这是?”   楚弦月咬唇不语,面色刷的红了,转而一想,反正那一夜都把事情做遍了,又还害怕什么丢人?   这样想着,楚弦月将手递给段羽然,淡淡道:“我起不来,你能扶我一下么?”   段羽然得了令,立即拍拍屁股起身去搀扶楚弦月,手背不经意间擦过那人圆滚滚的腹底,顿时感觉被用力蹬了一下,他心道,活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脑海,渐渐成了形状,段羽然望了望楚弦月冷若冰霜的眼底,到底是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干巴巴道:“你的……肚子还疼吗?”   楚弦月道:“还好。”   阵痛还有间歇,尚有喘息的余地,此刻还没疼起来。   楚弦月背靠着金佛坐定,垂眸安抚着腹中胎儿,似漫不经心道:“我这幅模样,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段羽然一怔,随即朗声笑道:“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了,若不想说,我问也没用。”   楚弦月摇头轻笑,不置一词。   他是真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可是他没忘记那一夜段羽然在自己身上叫出的那个陌生名字。   楚弦月不愿做那插足之人,更不想被怜悯,他望着段羽然近在咫尺的清俊眉眼,望着那人被夕色镀上一层柔光的宽阔脊背,突然鼻尖一酸,眼眶泛起热来。   深吸口气缓了一缓,楚弦月平静道:“我答应你的,若你救我离开比武会场,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其实,那一夜并非我策划的,我亦是受害者,也被下了chun药,我一发现你有不对劲,便猜到了对方一定是冲你来的,想借着我让你身败名裂,在武林里无立足之地。可一旦中了神仙散,若不及时与人交合,便会血气逆流,经脉尽断而死,我只能把你带到了我的密室里……”   “你也不用误会,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只是不想被人当做棋子,随了那暗处小人的愿罢了。”   “今日你也看到了,一切都出自你那师弟的一手策划,想来他是嫉恨你才华出众,独受师门恩宠,这才按耐不住想要陷害你吧。”   段羽然听完沉默不语,其实他早在比武开端便发觉出安守的不对劲,那人一招一式,与平日里温顺平和的作风截然两面,他是抱了与自己玉石俱焚的念头的。   到底是积攒了多深的怨念,才会在这最后一刻如此爆发,哪怕不惜同归于尽,也要置自己于死地?   段羽然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人初入师门的时候,甜甜糯糯的叫自己一声“师兄”的模样……   楚弦月望着段羽然微微泛红的眼角,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那人的头顶,就像是儿时逗弄小猫一般,柔声道:“没事的。”   这一声安慰轻飘飘的擦过耳尖,留下醉酒一般的余味在心里。   段羽然下意识的捉住楚弦月手掌,将那柔白的掌心放到唇边,轻轻呵着气,垂下眼帘道:“其实,不止是这个,今天发生了了太多事情,让我忽觉这三十多年不过白活一场,擂台之上,见那些人把你逼至绝境时,我便在想,何为正,何为邪?”   “那些正派人士,不过是“伪君子”罢了。”   楚弦月闻言眉头一拧,忍不住两手扳过段羽然的头颅正对自己,微微弯起了唇角,道:“怎会如此?你不用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吧。”   “正派之中,我觉得你便是最好的那一个。”   段羽然怔住,入眼是楚弦月浅笑嫣然的洁白面孔,他恍惚瞧见一朵雪白的梨花,迎着料峭春风招展在自己眼前,那般清丽无暇,明媚动人。   他浑身燥热,思绪却明朗。   来不及思考,段羽然捧起楚弦月微露吃惊的面庞,侧头深深吻了上去。   *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却又多了一分缠绵在里面。   楚弦月被吻的晕头转向,面色潮红,唇齿牵出一丝银线分开时,他还呆愣愣的杵在一边,好像一只受了惊的松鼠。   僵住半晌,楚弦月猛然抬头,手背掩住那柔软的令人可耻的双唇,双眼圆瞪,怒喝道:“段羽然!你疯了吗?!”   段羽然轻笑,近前圈住楚弦月瘦弱的肩膀,低声道:“我这是罚你没有把实话说出来。”   楚弦月浑身一颤,“什么实话!?”   段羽然眯起眼睛,深褐色的眼眸里微光流转,带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狡黠,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在擂台上,你为什么不惜性命也要救我?”   “我……”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顷刻间冻结起来,楚弦月握紧了身侧的衣衫,头脑中猛然一阵轰鸣,不必再去看段羽然表情,他知道,那人已经把自己里外都看透了。   隐瞒倒显得矫情了。   楚弦月闭上眼睛,苦涩一笑,“是,我是喜欢你,自从那一夜之后,我忘不了你,甚至还眼巴巴的跑来武林大会想见你一面,你满意了吗?”   “我喜欢你,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你分明心有所爱,何苦……何苦又来……招惹我……”   “那一夜,你在我身上,唤了许多声“阿雪”,呵……阿雪,是个好听名字……嗯呃!”   楚弦月语声渐弱下去,唇色也渐渐苍白,到最后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而急促的出气进气,段羽然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扯过楚弦月护在肚子上的双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不知何时已经坠成了夸张的梨形,几乎将衣衫撑的涨裂……目光向下落去,只见那人雪白的亵裤下缓缓扩散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楚弦月死死咬住下唇,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段羽然,低声哀求道:“你出去……好不好?不要看我……这幅模样……”   望着楚弦月疼的面无人色,段羽然更是心如刀绞,更令他揪心的是,自己竟无意间用一个“名字”,伤那人如此之深……   可是,阿雪他,他便是……   *   十年之前的安阳城,还是一个秀丽多姿的小商镇,依山傍水之地,风水极佳,民风淳朴,养出的女子更是清秀怡人。   清客楼,明明是一家地地道道的青楼,偏要取这一个故作高雅的名号。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传言这清客楼里的技艺花魁,个个身怀绝技,能舞刀弄剑,更加能伺候的客人醉倒温柔乡。   每年武林大会,更有不少的名门子弟慕名而来,意欲一睹这绝代芳容。   彼时段羽然刚及弱冠之年,凭借着一柄龙渊宝剑夺得武林大会的头筹,一时间传成一段佳话。   段羽然生得一双含笑桃花眼,似笑非笑时,最是勾人,正值年少方刚的年纪,自然也这“女人”二字心驰神往,少不了去“清客楼”开开眼界。   不去则以,一见便大失所望。   花拳绣腿,扭捏作态,不过是借着舞刀弄剑的噱头博人眼球罢了。   一曲舞罢,琴瑟幽幽,但见那朱红勾栏之上的红粉佳人娇喘连连,泪光点点,做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哪有半点“清高”姿态,分明是媚俗的令人作呕,倒不如一般青楼里的女子,至少不拿捏做作。   段羽然忍到曲终,低叹一声,只心疼坐进来时点的那一湖龙井钱。   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自二楼临窗的雅间传出一阵清朗笑声。   段羽然止住脚步,回眸望去,一瞥惊鸿。   只见房间中一位玄衣少年手摇折扇不疾不徐踱步而出,凭栏而立,笑的慵懒闲适,但见他肤白胜雪,墨发如云,眉间一点朱砂媚气横生,清秀的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轻狂劲头,似那藏起利爪的虎豹,笑意盈盈之间掩不住华贵傲然之气。   不是别人,正是楚弦月。   段羽然来了兴致,收回迈出门槛的一只脚,抱臂倚在门框上想瞧热闹。   此时楚弦月不过十五岁出头,却以出落的俊美非凡,玉树临风,虽然还未继任教主之位,举手投足间隐约可窥见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   这次他随父亲来赴武林大会,心思却不在比武,每天只顾吃喝玩乐,逛遍了安阳镇的青楼赌场,只因听“清客楼”声名大噪,所以才把这里当做压轴场最后一天逛,谁知却同段羽然一般,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将金边折扇“啪”的一合,楚弦月从栏杆上起身,足尖轻点,手撑着勾阑腾空而起,纵身一跃,身似翦水轻燕,悄无声息落在台上。   段羽然唇角微扬,暗道一声“好”。   楚弦月穿一袭玄青云衫,清瘦身形如雪后松竹般亮人眼眸,他下颌微扬,一双微挑的凤眼里神采飞扬,傲然轻笑道:“还以为有怎样的奇女子,哗众取宠,不过如此尔。”   那舞台中央的女子闻言当即觉的被羞辱,愤恨的一甩手中软剑,道:“你一个大男人,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楚弦月眨眨眼竟,面带无辜道:“谁欺负你了,我不过实话实说,你舞剑舞成那样,污了我的眼不说,我还心疼这半柱□□夫的茶钱呢。”   段羽然倚在门口,噗嗤一笑,心道英雄所见略同,不过却也觉的楚弦月这人有趣,当真是半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啊。   再看楚弦月的模样,唇红齿白,冰肌玉骨,生的那般标致俊美,段羽然便心下了然,这人怕是从小就在蜜罐里泡大的,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自然不懂的怎么给人留台阶下。   瞧着台上女子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神情,段羽然思索着要不要去解个围,身形一动,只听台上一阵剑气破开空气的微响,抬头望去,但见楚弦月手执一柄银灰软剑,云袖一甩,扬眉轻笑。   “姑娘,软剑可不是像你这么耍的。”   话音未落,身形先起,只见楚弦月身体如一根离弦的羽箭般,凌风而上,手中三尺软剑似化作一条活灵活现的银蛇,柔软轻盈,却暗藏杀机。   楚弦月的身体柔若无骨,像是掬一捧清水幻化而成,一招一式,都仿佛御风而来,乘风而去,来时如雷霆震怒,罢时似江海凝光。   虽无管弦相和,却也足够精彩。   一回舞罢,四下皆寂,楚弦月收回软剑,面色红润,气息微喘,眼眸间却亮莹莹的,胜似星辉千丈。   段羽然望着那玄衣少年,眼前的一切声色仿佛都褪做一抹柔白迷离的雾气,唯有那一抹不经意间浅笑,懵懵懂懂的破开心头,搔出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来,他怔怔的魔障了。   片刻后,台下爆出一阵如雷贯耳的响声。   楚弦月倒像被吓到一般,双手不知何处安放,抿唇呆愣几秒后,耳尖有些泛红。   他心道,失仪啊失仪,怎么只为逞一时痛快就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呢?若让爹爹知道自己在“清客楼”里耍了一场猴儿戏,还不打断他的腿?   楚弦月当机立断,跳身跃入台下人群之中,挤开一条小缝,默默的遁了。   月色如霜,轻轻冷冷的落在寂静小巷中,楚弦月脊背靠在墙壁上,长长舒一口气,抬手擦擦额角汗水,摇开折扇慢悠悠的扇着风。   仔细一回想,刚才走的着急,出门前好像有什么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楚弦月匆匆回头,却未看清那人模样。   只有月色下一抹修长雪白的身形模模糊糊烙在心头。   想的出神时,楚弦月连身边渐渐靠近一人都没有发现,其实并非他警惕性不高,而是段羽然轻功是在太好,若非绝顶高手,实在难能查觉。   “你在做什么?”   楚弦月被吓了一个激灵,猛然抬头,只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罩了下来,紧接着便撞入段羽然一双含笑的桃花儿眼中。   月光流淌似水,为那不染纤尘的白衣织一层柔光,闻着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兰草香气,楚弦月微微失神。   “你是谁啊?”   段羽然一惊,“你不认识我?”   这几日他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出尽了风头,一出门就要被众人围堵,早以为自己在安阳城已经人尽皆知了,这么一反问倒显得有些尴尬。   段羽然轻咳一声道:“不认识也没关系……你刚刚在台上舞的那几招剑法,很好看。”   段羽然本想说“很美”,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楚弦月微微挑眉,“就是只是好看?”   段羽然愣了愣,笑道:“也挺有杀伤力的……”   就是有些力道不足,偏显稚嫩,看着楚弦月那一副藏不住的“等待夸奖”的神情,这句话他便省了。   楚弦月果然笑的开心,微微底下头时,那雪白的侧颈便曝露在段羽然眼底,像微光下的美玉,脆弱而洁白,淡淡透着一层粉红色。   段羽然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等楚弦月抬起头时,他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楚弦月愣了愣,面露难色,江湖之上无人不知晓“楚弦月”这三个字,只因他是魔教的少主,是奸邪,是祸害,是正道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   直觉告诉他,面前这白衣少年虽好像对自己有几分好感,但他们却绝不是一路人。   楚弦月咬了咬唇角,抬眼却看见段羽然向自己头来一抹热切的眼神。   月色泠泠,落在那人如丝如绸的鸦发上,莹莹发亮,仿佛落了一层薄雪……   楚弦月眉稍一喜,展颜道:“阿雪!我的名字!”   段羽然自然不会傻到相信这是真名,却也欣然接受,望着楚弦月一跃而出的身形,追上前几步道:“我还未自报师门……”   “不必啦!”楚弦月清亮的笑声透过稀薄雾气,那般澄澈,那般温热,那般触手可及。   “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楚弦月未曾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而那随口胡诹的一个名字,竟被段羽然心心念念了将尽十年,也成了自己命中一道躲不开的劫数。   自此一别,楚弦月正式开始为接替魔教做起了准备,闭关修炼,历时九载而出。   此时江湖之上多了两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一是臭名昭著的楚弦月,二是名满天下的段羽然。   *   “呃……”   冷月幽幽落在破败庙里,一阵阵微弱的□□断断续续从里面飘出来,气若游丝,柔惨欲断。   楚弦月被阵痛折磨了将近一整天,浑身已经没了力气,只是抱着硬的硌手肚子蜷在角落里,咬牙忍过一波更甚一波的绞痛,他脸色惨白的如同脆弱易碎的薄瓷,冰冷的汗水黏在额角,将两鬓碎发湿淋淋的胡乱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像刚刚从热气蒸腾的浴桶里捞出来一般,虚弱的好像连呼吸都用尽全身力气。   □□涌了好几阵黑血,羊水却迟迟不破,楚弦月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神疲肢软,气血虚弱,阵痛绵长,腰腹坠沉,怕是难产之兆。   怀孕前几个月时,他曾看过许多医书,虽有了心理准备,临到头来,仍是心里惧怕。   趁着阵痛间歇,楚弦月努力调匀了体内错乱的真气,低头望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忍不住将手掌轻轻压上去,感受里面孩子的一阵活泼乱动。   楚弦月眉心微拧,撑不住低吟一声,随即唇角牵出几丝苍白却柔和的笑意。   想起这几个月来,感受着腹中生命一天天长大的日子,想到第一次察觉到胎动的欣喜,楚弦月便觉的心头清明了不少。   即便再痛再艰难,到底是耐不住喜悦。   期盼着看到这孩子的眉眼,是像段羽然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些?   楚弦月苦笑一声,阖上眼帘,手托着阵阵坠痛的腹底无力喘息着,五指颤抖着将长衫绞做一团,想到段羽然,他心头又是一痛,面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唔嗯……”   舌尖被猛地咬出了一道口子,唇齿间顿时蔓开一阵血腥,楚弦月撑了撑身子,抬眼望向破破烂烂的庙门,一片空荡。   他想,段羽然是真的走了。   也好,正合自己的心意,不然真的在那人面前生下一个孩子,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楚弦月忽略心口那空荡荡的一片寂寥,打起精神,一只手胡乱攥住身边的草席一角,一手撑住后腰,艰难的挺起身子。   “呃啊!”   腹中胎儿被猛地向下压去,楚弦月憋不住痛呼出声,两眼前一黑,险些又要疼晕。   他先是翻身跪了下去,而后一手拄地,一手撑腰,竟是咬牙一点点屈起双腿,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来……   楚弦月手托着沉重的胎腹背靠在金佛之上闭眼喘息,微微岔开的shuang/tui止不住发颤,玄青衣袍下摆散落着大片深色的血迹,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楚弦月平时最爱干净,此刻却无暇去整理濡湿一片的亵裤,扯过一束长发死死咬在唇间,腰间猛然一发力,手扶着斑驳肮脏的墙壁,一点点挪动起脚下步子。   他记得曾经听教中医长说过,下地走动有助于羊水破开,如若阵痛拖的太久,胎位下移,孩子也有可能会窒息腹中……   楚弦月走的极缓,却很稳当,因为挺着肚子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先靠脚尖摸索着向前趟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身上衣衫就湿透了三回,墨色长衫皱巴巴的紧绷在高隆的吓人的腹部,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   阵痛一波比一波来势汹涌,间隔也愈短,几乎不久喘息余地,疼痛自下腹蔓延到整个胎腹,最后直至全身……   “呃啊!”   楚弦月眼前水雾氤氲,只觉得视线倾倒,浑身筋骨有如被打散重聚一般苦痛难忍,狭窄瘦弱的腰胯两侧被下坠的胎腹生生推挤开来,沉重的呼吸间,仿佛能够听到骨骼碎裂那一声微弱的闷响……   楚弦月背抵着墙壁,呼吸猛然停滞一瞬,一口黑血连带着口中黏腻的发丝被吐出。   腹中绞痛渐渐平缓,有一刹那失重的感觉,楚弦月闭眼忍过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便觉下腹骤然一缩,两腿之间涌出一股股细而温热的液体来。   “啊啊……”   楚弦月浑身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   夜深了,一挂弯弯的月亮隐在云雾之后,秋雨不知从何时开始落的,回过神时,庙前以积下了一层深深的水洼,雨声缠绵不休,将那喑哑断续的□□更衬的凄凉惨淡。   疼到极致,神思却格外清明,似乎连百里之外的脚步都能够轻而易举捕捉。   此时,破庙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顿时令楚弦月成了惊弓之鸟,他稳住躁动不安的胎腹,咬唇屏息,一只手摸进怀中,捏出一枚淬了毒的梅花形状的暗器,只待那暗处的黑影一现身,便是见血封喉。   待认出那一道熟悉的轮廓之后,楚弦月眸光一凝,心下且惊且喜,却来不及收手,慌乱间只得生生扭转腕上的力道,只听那利刃划破尘埃浮动的空气,“砰”的一声,深深钉入庙门之上。   段羽然的一缕发丝被削落,悄无声息散落在黑暗之中。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小离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此人是魔教的医师兼药师,楚弦月怀孕的事情总共只有他自己,加上这两个人知道。   段羽然先一步跃上前抱紧楚弦月摇摇欲坠的身子,顷刻间,鼻尖涌上一股腥中带甜的浓郁味道,他摸索到楚弦月死死摁在腹部的那汗涔涔的手掌,小心翼翼将其拽开,紧紧的与之十指相扣起来,伏在楚弦月耳边道一声“别怕”,紧接着冲门外两人喊道:“你们快过来看看,他,他这是怎么了!?”   老者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楚弦月下坠的有些惊人的肚子,又弯下腰撩起楚弦月衣袍,伸手在那一阵阵发紧发硬的腹底按压了几下,皱眉问道:“教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阵痛的?”   楚弦月被这几下按的几乎喘不上来气,靠在段羽然肩膀上闭眼闷哼几声,面色白的泛起一层青紫,面对长辈,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从……今天早晨…呃嗯……便断断续续的有些疼…”   段羽然闻言心下惊愕,原来这人在擂台之上帮自己挡下那一剑时,包括和安守打斗的时候,身体便已经……   “先生,他现下……”   老者道:“阵痛了近一天一夜,羊水也破开有些时候了……孩子却似乎不怎么想下来,卧在腹中动静微弱……”   段羽然越听越觉的心惊肉跳,正此时,怀中那身子猛地一颤,又是一声压低的凄厉□□传出,段羽然支撑着那人止不住下滑的身躯,强咬舌尖,方能维持镇定。   “先生,楚弦月他会不会有事?”   “这……我不敢说,教主现在气血两虚,又未足月而临盆,再加上这一整天的劳累奔波……只怕是……”   *   却说先前段羽然被楚弦月赶走,恍恍惚惚行出了十几里路,这才渐渐找回原本的思绪,回过神时,自己竟坐在一处小村口的凉棚处喝茶?!   段羽然伸手搭上脉搏,又来回闻了闻袖口上残留的甜腻余香,这才发觉是中了楚弦月的迷魂香。   他一气之下砸碎了茶杯,看着小二战战兢兢的弯腰求饶,段羽然突然想到十几里之外的楚弦月也许正在为成功支开自己而感到庆幸,内心便一阵烦躁,仿佛一腔汹涌澎湃的感情无处安放,憋的心里发慌。   陪了茶钱杯钱,段羽然匆匆踏上了返回破庙的路。   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忧,段羽然知道楚弦月的为人,外柔内刚,性格隐忍,那人宁肯自己吃尽千般苦,也不愿放下自尊与自傲,低下头去向旁人寻求哪怕一丝丝安慰。   既然他下定决心与自己撇清关系,便不会优柔寡断,快刀斩乱麻是楚弦月的一贯作风。   哪怕这一刀下去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那人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心软。   段羽然想起刚刚在破庙里楚弦月一番语无伦次的告白,突然有些心疼起来,那样一个高傲的人突然放低身段,低声下气,失魂落魄的说出这一番话来……若不是真的绝望到了心死如灰,   又怎会如此?   怎会露出那般神情?   回想当时楚弦月那苍白面容上浮现出的苦涩与自嘲,段羽然一阵揪心……   正赶在此时,岔路口匆匆迎来两人,一人青衣墨发,少年模样,生的清秀俊朗,干净可人,少年旁边的另一人约莫五六十岁,一身黑衣,虽两鬓斑白,身形却十分硬朗,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段羽然认出了那少年就是楚弦月的贴身小厮小离,尚且来不及惊讶,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上来就怒目喝道:“段羽然!你站住!你把阿月藏到哪里去了!”   一听那少年对楚弦月叫的如此亲昵,段羽然本来含笑的眉宇间顿时冷透,眼中堆砌起一层厚厚的冰霜,挑眉道:“你是楚弦月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   “你们教主与我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小离一听,急的红了眼眶,恨不能当即就将段羽然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千刀万剐才解恨,“我分明看到看到你趁乱把教主背走了……你这混蛋…教主他临盆在即,又为救你身受重伤,你…你竟不好好看着他……倘若教主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话音刚落,段羽然猛地瞪大眼睛,生怕是自己听差了,用力抓住少年的臂膀,呆愣道:“你…你说楚弦月…临盆?”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确实是这两个字,只是楚弦月又怎会和“临盆”这个词挂钩?   那人虽然说是大了肚子,也经常不经意露出像怀孕妇人一般的姿态动作,段羽然却只当作是那人身中奇毒,或是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顽疾罢了。   也曾想过楚弦月是否怀孕的这个可能,但下一秒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毕竟那样一个凌霜傲雪,风华无双的人,段羽然想象不到,他竟会为谁心甘情愿的受孕产子。   小离却比段羽然更加吃惊,整个人像是瞬间脱力,踉跄倒退几步,眼神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水色,他望着段羽然的眼睛,一个劲儿摇头,喃喃道:“你…你竟不知道?”   “教主他……没和你说吗?”   段羽然眉心紧蹙,想想之前在客栈偶遇楚弦月时,那人小心翼翼圈护着腹部的模样,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嗡鸣,像是丢了魂魄一般,不自觉问道:“说什么?我们逃出会场之后,楚弦月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只醒过一次,然后没说几句话,他就……”   他就下了迷魂香,把自己催眠到了这里。   小离卸下一身力气,苦笑道:“教主他已经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腹中孩子,是你的。”   “教主一向不喜欢麻烦事,也不喜欢以弱示人,可却偏偏铁了心要留下这孩子,大夫说他气血虚,盆骨窄,生产时怕会有危险……教主全当了耳旁风……这七个多月,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却一天天看在眼里。”   “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是依教主的性子,怕是到死都不会让你知道……段大侠,教主他对你是真心的。”   说完,小离掀开衣袍,竟是直直对着段羽然跪了下来。   段羽然后退一步,“你!你这是作何?”   小离道:“今日我替教主把话说明,倘若段大侠对教主无心的话,那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段羽然怔住,刹那思绪万千,一时竟分辨不出昔日与今朝,一会儿是那一夜毫无感情可言的颠鸾倒凤,一会儿又是楚弦月软倒在自己怀中,戏谑着眨眨眼睛,说一句“喜欢”,一会儿是清客楼的惊鸿一瞥,少年眼含星辰,朗朗笑道:“我叫阿雪!”一会儿又是楚弦月忍痛惨白着一张脸,那般低声下气的求着自己“离开”……   段羽然垂轻笑,上前弯腰扶起小离,心中默道,我怎么会对他无心呢,分明在十年之前,我的一颗心就被他拿去了,至今,方才寻到。   *   秋雨缠绵如丝,恍惚是梦中谁在低吟浅诉,寒蝉低鸣,草木婆娑,为这泠泠月色徒添一丝凄凉。   而楚弦月的心里却是暖融融的,自从看到段羽然重新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到死,都逃不出这人的掌心了。   段羽然脱下外袍盖在泛着潮气的草席上,扶着楚弦月缓缓坐下,而后自己也盘腿坐在一旁,伸手将楚弦月上半身轻柔的揽在怀里,五指微微蜷起,轻轻触碰那人高挺着圆润弧度的肚子,眉宇间含一丝欣喜的笑。   楚弦月刚刚被施过一轮针,此刻浑身无力,被段羽然一碰,便下意识的瑟了瑟身子,口中发出一声受伤的小兽一般的低鸣。   他似乎是有些绝望的阖上眼睛,纤长羽睫轻闪,一双失去水分与色泽的薄唇微微颤抖着,声音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段羽然道“是”。   楚弦月身子猛地一颤,嗤笑道:“是小离告诉你的?”   段羽然点头,想起在岔路口那实打实的一跪,又微笑道:“那孩子对你挺忠心的,是个不错的少年。”   楚弦月唇角一勾,心道我看中的人,还能有错?   楚弦月倚在段羽然怀中,眼帘微垂,气息浅浅,那股兰草芬芳被雨水冲淡,略有些潮湿的弥散在四周,柔软而令人安心。   他很想问一问段羽然为什么折返回来,却又不忍心打搅这一分静谧和安好,此刻,他们就好像是已经在一起了多年的夫妻一般,相依相偎,无意间紧扣的十指始终不曾分开。   楚弦月心跳有些发快,他动了动身子,生怕被段羽然发现什么异样。   指尖刚一动,却被段羽然轻轻按住了肩头,楚弦月下意识抬眼,瞧见那人一双乌黑发亮的桃花儿眼中流露出温柔如水的笑意来,不由得怔住了。   他记起,那一夜的最后,段羽然施舍给自己唯一的几秒温柔,便是露出了这种眼神,楚弦月心怦怦直跳,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式微,唯有呼吸,骤然加速。   四目相对,两厢无言,楚弦月的脸悄无声息浮上一抹薄红,两耳滚烫如烧。   “段…段羽然,你……”   段羽然伸手轻轻封住了楚弦月的口,认真道:“楚弦月,先听我说,好吗?”   段羽然一向轻淡如云,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脸上时常是冷的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很少露出这般认真严肃的神色。   楚弦月的唇被段羽然柔软的指尖盖住,一股淡淡兰香充盈上鼻尖。   他望着段羽然的眼睛点点头,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兔子,似乎只要摸摸耳朵顺一顺毛,便会滚在人的怀里撒娇。   不知不觉间,楚弦月发现,自己对段羽然,已经几乎放下所有的防备了。   确切的说,自从魔教被围攻时两人初见的那一面起,楚弦月心底就涌上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心下苦笑。   只觉得的这套近乎的话若说出来,就显得太过老套了,实在丢人。   紧接着,段羽然清澈明朗的嗓音洒下,如冬日阳光那般,顷刻间驱霾散雾,消冰融雪。   “楚弦月,你还记不记得清,客,楼。”   话音刚落,楚弦月如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猛然一颤,“清客楼”三个字像是一把生了锈钥匙,只听得“啪嗒”一声,回忆的匣子被猝不及防掀翻,他呆愣在原地,连腹中悄然发作起来的绞痛也都感觉不到了。   脑海中,两道雪白翩然的身形渐渐重叠。   穿过段羽然的眼睛,他看见回忆里的自己,好一个清俊明朗的翩翩少年。   透过朦胧的夜雾,一张浅笑动人的面孔,落在眼底,只听道:   “阿雪!我的名字!”   *   段羽然将往事平静道来,楚弦月亦静静聆听。   月色如霜,流淌似水,为那一黑一白,相依相偎的两双身形轻笼上薄纱。   “十年了,我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也想不到当年那一舞惊鸿的少年,就会是堂堂魔教教主,楚弦月。”   “直到在擂台之上,你抽出腰间软剑,展露招式之时,我才恍然惊觉……”   段羽然将木然呆愣的楚弦月圈入怀中,抬手轻轻拂过那人一头柔顺如丝的长发,压低在嗓子里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阿雪……倘若我早些认出你来,你便不用独自承受这么多辛苦了……”   楚弦月倚靠在那人宽阔胸膛,眉眼微弯,整个人如同褪去一层坚硬的棱角,柔和的似乎泛起淡淡光辉。   其实当年清客楼一场偶遇,他早就忘在了脑后,离开安阳之后,他便被禁足在教中,修习心法,磨练武功。   数不清几番寒来暑往,一晃以是九年。   这些年,楚弦月偶尔也会想到当初那白衣飘飘的少年郎,想那到一晚,清明月色下的朗朗笑容,心里便有些惋惜起来。   倘若自己不是这样的身份,也许会和那少年成为很好的朋友罢。   却不曾想,段羽然便是那缘止一面的少年,十年之前,自己心血来潮的一场剑舞,让段羽然一见倾心,十年之后,阴差阳错的一场重逢,自己也喜欢上段羽然。   若说不是命运作人,楚弦月是打死也不信的。   “阿雪那么好吗,好道让你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年?”   话刚一出口,楚弦月便后悔了,他这是在同十年之前的自己吃醋吗,未免太过荒唐了些。   段羽然笑了:“谁说的,就算不知道你是阿雪,我想,我也早就对你有意思了,在那一晚之后……”   楚弦月脸上一红,挥拳不轻不重的垂在段羽然肩头,愠道:“下流!”   段羽然却真真说的是实话,他想,就算自己一辈子都认不出楚弦月就是阿雪,他也无法从楚弦月的身上移开目光了。   他珍藏的,是那十年之前轻狂傲然的少年郎,喜欢的,却是如今坚韧内敛的楚弦月,而当得知这两人便是一人之时,段羽然觉的全天下没有比自己更加幸福的人。   “你傻笑什么呢?”楚弦月伸手轻轻在肚子上打圈儿,另一只手腾出空闲在那人耳边轻轻拧了一下。   段羽然低声笑起来,低头贴近楚弦月的肚子,好像在听那里面的动静,许久,他才起身,伸手握住楚弦月有些发烫的的指尖,一双清澈眼眸直直的,温柔的,望进楚弦月如浸星辰的眼底,低声道:“阿月,等这孩子出生,你我一起隐居罢,好不好?”   楚弦月微微怔住,一向不爱落泪的他,眼中似有水光潋滟开来,清雅动人的很,他伸手回握住段羽然的手掌,有些小心,有些期待,点头说,好。   言罢,楚弦月眉头一皱,抬手死死按住胸口,到底是压不住那一股腥甜热流,猛然推开段羽然,侧身喷出一口血来。   血色深黑发紫,顷刻濡湿了胸前衣襟,楚弦月侧头看了看肩上不知何时崩裂流血的伤口,心里“咯噔”一下,登时面无血色。   他望着段羽然焦急呼喊的样子,刚要出口安慰,却是抵不住腹中一阵阵袭来的撕心裂肺的绞痛,捧着肚子缓缓   弯下腰去,咬唇低吟:   “段…羽然……呃嗯……疼……孩子……”   *   老者闻声匆匆赶过来,借着火堆的亮光,他看清楚弦月有些发青发紫的双唇,心下一惊,慌忙伸手探上楚弦月脉搏。   段羽然在一旁紧张的看着老者,时不时为楚弦月擦去额头细密的冷汗,那人越是面色平静,他便越是心慌。   “先生,他怎么样了?”   老者沉吟片刻,又伸手去探楚弦月腹部,刚刚他为楚弦月施过一轮针,补气聚血的同时,又有催产的功效,而此刻那人腹中的孩子仍是懒洋洋的,一个劲翻身踢打,却像被施了咒一般不肯向下走。   段羽然看着老者凝重的面色,急的双眼通红,“先生,你倒是说句话,阿月他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生?”   “这……教主他……”   “段羽然…”此刻楚弦月突然动了动身子,抬头朝着段羽然露出一个虚弱却带点娇意味的笑容,微弯着唇道:“我有点口渴了,你能不能去…给我弄点干净的水来?”   段羽然一时为难,“可是你现在……”   “我没事……生孩子……便是这样的,且熬呢……”楚弦月低眉忍过一阵绞痛,伸手握虚住了段羽然的指尖,浅浅一笑,虽面色苍白憔悴,却掩不住眸中熠熠风华,他笑道:“你又不会接生,守着我,我反而紧张的不行……你去罢,又小离和医长在这里,我答应你,我和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们不是还要一起去隐居么。”   段羽然低下头,用微凉的唇轻轻碰上了楚弦月汗涔涔的额头,柔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楚弦月无声点头,望着段羽然消失在庙门外的背影,这才松了一口气,抚着肚子浑身脱力的喘息片刻,艰难道:“前辈…你有话便直说吧…”   老者伸手扶住楚弦月打颤的双肩,沉声道:“教主,我想看看您之前受伤的地方。”   楚弦月微微点头,眼帘微阖,“嗯……你看罢,在左肩上。”   老者道一声“逾越”,伸手褪下楚弦月半边臂膀的衣衫,只见那雪白如凝脂的肩膀上搀着厚厚的白色丝绸,斑驳的血迹透过布料层层晕染开来,颜色深红似绛。   伤口溃烂,流血不止,血色深黑。   正是身中剧毒的症状。   老者当机立断的扶着楚弦月平卧下去,抬袖擦了擦额角冷汗,神色间的那一抹慌乱仍是被楚弦月敏锐捕捉到了。   楚弦月惨白着脸去看肩上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此时此刻,他想的却是擂台上之时,安守持剑刺来的凌厉身形,倘若这一剑落在了段羽然身上,该会有多疼?   想到这,楚弦月心底竟微微庆幸。   老者知道瞒不过楚弦月,索性明说:“教主,你现在身中剧毒,此毒无色无味,刚中毒时不会有任何查觉,慢慢的,毒才会渗透血液,直到全身……”   楚弦月却没什么惊动,神色平静如水,他仰卧在地,高高隆起的胎腹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落,墨发沾染了灰尘,和着黏腻的汗水胡乱纠缠在苍白脸颊,愈发衬得他像个莹白而脆弱的瓷人儿,轻轻一碰,就碎了。   楚弦月伸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另一只手却有力的握住了老者的手腕,淡淡道:“前辈,你只须说,孩子会不会有事?”   “若是孩子再待在腹中,教主你身上的毒怕是会殃及胎儿……”   楚弦月急的猛一阵呛咳,话到唇边,张口又涌出点点绛红,他抬手胡乱擦去,急道:“那便想办法让他出来!”   “这……”   老者面露难色,倘若先顾及孩子,强行催产,以楚弦月现在的身子,定然受不住,胎儿一旦落下,毒性发作,那人正值最虚弱的时候,肯定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可如若不然,先行压制毒性,楚弦月腹中的羊水已经快流尽,胎儿留在肚子里,多一秒,便是危险一分……   两者相较,竟是无解。   楚弦月望着老者戚戚的神色,心下了然,他垂下眼帘,干涩乌青的双唇抿起一丝苦笑,手掌稳稳的落在腹顶,轻缓地摩搓了一阵,平静道:“我明白了,前辈,我必须,要这孩子平安。”   言罢,楚弦月轻轻转过头,目光落在破败的庙门,只见小离的身形如一颗挺拔秀竹,守在风雨里悍然不动,唯有一丝丝小声的呜咽,和着绵绵雨声落在耳边。   楚弦月回想段羽然的模样,竟觉的有些遥远陌生了,只有那一句温柔的“等我”,带着滚烫的热度烙在心头。   剧痛先是发自腹部,最后顷刻席卷全身,楚弦月闭上眼睛,却止不住那一滴温热自眼角滑落:   “段羽然,我怕是……要食言了……”   *   火堆熊熊燃烧,胡乱搭就的灶台之上驾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破脸盆,水咕嘟咕嘟开了,热气蒸腾中,一声声隐忍的□□愈发凄厉起来。   从落针到起针,用了近半个时辰,最后一根银针拔出腹部时,药效也随之而来。   “嗯呃!”   楚弦月挺起身子,双手攥紧了身下的草席,细长的荆棘刺入指缝中,顿时满指鲜血淋漓,带来的疼却不及腹中万分之一。   亵裤退下,shuang/tui被无力的架起,一阵阵痉挛颤抖。   小离撕下一块干净的袖口,投了一遍热水后拧干,小心翼翼的为楚弦月擦起身子来。   “教主……”   楚弦月望着那少年泛红的眼圈,刚想抬手去安抚他一下,却被下腹一阵猛然的绞痛打断,他双眉紧蹙,咬唇闷哼一声,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腰腹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一般,疼的几乎失去只觉。   楚弦月闭上眼睛,侧头咬住小离递过来的软帕,汗水如珠如豆,一颗颗滚落在轻颤的眉睫之上,好端端一张清秀俊美的容颜,此刻却泛着灰白死寂,扭曲的不成模样。   “嗯……唔……”   楚弦月攥起侧腹的衣衫,一口银牙几乎要将口中的锦帕搅碎,唇上鲜血浸透了雪白帕子,每一次用力呼吸,都是满口腥气弥漫,惹得胸口作呕。   腹中胎儿之前收到银针的刺激,开始挣扎着向下,努力寻找出路,似一刻饱吸甘露的小笋,迫不及待的要露出头颅,见见阳光。   却是苦了楚弦月,每一次宫缩来袭,几乎都令他痛至晕厥。   小离在一旁泪眼朦胧,强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教主,教主……你千万撑住,孩子就快下来了……”   “呃……嗯……”   楚弦月撑开眼帘,虚弱的点了点头,复又咬紧帕子,低声呜咽着,他眉间紧拧,汗如雨淋,整个人湿透的不成样子,那巨大的肚腹沉沉压在腰胯间,两只苍白的爆着青筋的手死死摁压在上面,看的令人揪心。   世间似乎静止在此刻,一分一秒都流逝的无比艰难。   小离无力的望着楚弦月挣扎,一颗心备受煎熬,瞧见楚弦月眼中骤然闪动的光芒,他马上伸手取出那人口中的帕子,“教主,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楚弦月无力的喘息几口长气,吐出搅在口中的长发,手扶着颤巍巍的肚子,似乎想要坐起来,拧眉道:   “小离,你看看下面……孩子…好像出来了……”   “好……”   小离扶着楚弦月的双腿弯下腰,只匆匆瞧了一眼,却又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只见那血肉模糊之处,一伸一缩的滑出一个黑红发紫的东西来。   不是头颅,却是半个小小的肩膀。   *   夜逝去的很快,起初撕心裂肺的□□渐渐破败喑哑,如春末的飞絮一般,一丝一缕渗透进绵绵秋雨里。   “嗯啊……”   楚弦月向后仰起头,一只手被小离紧紧捂在怀里,颤抖的维持着挺起腰腹的姿势,不到片刻便又全身泄力。   一声长吟哽咽在喉咙里,最后慢慢化作气若游丝的喘息。   楚弦月脸色苍白如雪,双唇像是覆了一层薄霜,一双明眸中血丝遍布,光泽尽褪,汗水将他整个人都浸透着,一层层洗去了往日那夺目耀人的光彩。   小离握紧了楚弦月渐渐冰冷的五指,满脸泪痕,哀求道:“教主……我们不生了好不好?”   楚弦月不说话,眼帘微阖,憋着一口气用完一阵长力,喘息一阵,方道:“小离……你…身上的佩剑呢?”   少年闻言一惊:“你要做什么?!”   楚弦月绝望的闭上眼睛,唇角划过一丝苦笑,却答非所问,“小离,段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用刀…把孩子剖出来……”   少年眼中热泪滚落,神色决然:“教主……值得吗?”   楚弦月垂眸不语,恍惚间疼痛好像丝丝缕缕抽离身体,眼前一片白雾浮动,回忆里的画面却格外清晰明朗。   其实他早便关注着段羽然了。   最先是丛别人口中得知的,当时只觉得这人遥不可及,飘然若仙,再后来,他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段羽然一面。   不过那个时候只是躲在角落一隅,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天阳光晴好,秋风徐徐,只见那白衣的男子手提一股美酒,慵懒的坐在树下自斟自饮,俊美的眉间绕着些许的寂寥,更多的却是洒脱与开怀。   似是发觉有人偷窥,段羽然回过头,冲着那角落里的人微微一笑,恍如和煦轻风里的那一抹□□,一双灼灼桃花眼中醉意微熏,煞是好看,“兄台也躲来这里喝酒?一个人多寂寞,不如与我同座。”   话音刚落,楚弦月便逃了。   有时候,心动只是一眼的功夫。   回忆并不多,却足够他反复思量。   楚弦月想,倘若他当时能够走上去,也许便能早早的便能想起两人在清客楼那一段往事,也不会落到今时今日的局面。   说到底,不过都是自作自受,别人都道楚弦月高傲自负,其实他却自卑到了骨子里,望着段羽然白衣翩然,辉同星辰的模样,楚弦月第一次觉的自己那般污秽不堪,第一次觉的自己魔教教主的头衔那样可笑而可怜。   全天下的骂名他都可以背下,可是段羽然一个轻蔑的眼神,他却受不住。   所以他逃了,逃到了如今的结果。   怪不得别人。   楚弦月深吸一口气,手捧着沉沉下坠肚子缓缓坐起身体,目光落在腹前,慢慢化作温柔的一瞥,微笑道:“小离……替我对他说声…对不起……还有……”   “喜欢你。”   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   凌晨时分,晓光微破,地平线前淡淡的橘色为荒芜城郊画上一抹瑰丽安详。   雪白的大口碗中,清水涤荡,光泽莹莹。   段羽然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一个小巧朴素的食盒,盒子里装着刚刚出锅的包子,是他腆着脸向村口的人家赊的。   他记得前几个月去魔教山上打偷偷探时,楚弦月那时肚子刚刚大起来,成天吃不下多少东西,唯有对包子及其喜爱,一顿能吃下四五个。   段羽然不敢施展轻功,只怕洒了碗中的清水,临近破庙时,天以大亮了。   段羽然一只脚刚刚他踏进门槛,便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哭声传入耳畔,几乎当即腿脚一软,也跟着落下泪来。   他匆匆转过了大殿,望见眼前景象,一颗心仿佛登时被搅的四分五裂。   只见楚弦月靠在金佛脚下,半个身子泡在血泊中,身下的草垫已经被浸透成黑红。一张苍白的脸掩映在凌乱的墨发之后,似乎嘴角还噙着淡淡笑容。   小离正在一旁为孩子清洗,闻见动静回过身来,看见段羽然木然的身形,和那滚落一地沾了灰尘的包子,身形微微一踉跄,红肿充血的眼睛却已经流不出眼泪来。   “段大侠,你来晚了。”   段羽然置若罔闻,只是神色平静的走到楚弦月身边,蹲下身子,抬手用力按住楚弦月身上染血的地方,却见那深黑的衣袍上处处都是湿淋淋的血色,竟不知血是从哪里流出来。   “阿月……”段羽然颤声唤道,一丝丝为楚弦月理好散乱脸颊的长发,伸手轻轻碰上那人青紫泛冰的双唇,眼眶一热,紧咬住下唇。   “阿月……阿月……”   他轻声唤着,仿佛只是叫醒一个久睡的老友。   小离将婴儿抱到段羽然面前,单膝跪下,哑声道:“这是教主为你生下的孩子,就算是为了给他个安慰,你抱抱他。”   段羽然回过头,眼中血丝遍布,唇色惨白,他淡淡一笑接过孩子,有些笨拙的抱在怀里,看着那皱巴巴的,苍白瘦弱的小脸,一时哑然,无声落泪。   婴儿尚未睁眼,稚嫩的眉宇却已经隐约能瞧出段羽然的模样,尤其是嘴和下巴,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许是早产加上又在楚弦月体内受了些毒的缘故,婴儿的脸看上去有些青紫,气息也比寻常足月的婴孩微弱了许多。   若不是楚弦月当机立断,刨腹取子,恐怕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撑不了多久。   段羽然轻柔的抚过孩子软滑若脂的皮肤,眼中却只有痛苦,“小离…你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离道:“孩子横在腹中,生不下,教主又身中剧毒,孩子在腹中多呆一秒都可能有危险,所以教主便……”   少年语声渐弱,眼眶红的像被血浸过,两只乌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   “教主说了,他不想让孩子待在魔教,只求段大侠能够收留他,教导他,抚他成人,教他明理……”   段羽然望着楚弦月安宁的睡颜,凄然一笑,喃喃道:“阿月……你竟如此狠心,临到头来,都不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吗?”   算起来,你我这一生,不过短短四面之缘。   第一面,懵懂岁月,年少初识,清客楼惊鸿一眼。   第二面,针锋相对,遭人暗算,怎算的珠胎暗结。   第三面,客楼偶遇,各怀心思,落一个不欢而散。   第四面,前尘既解,柳暗花明,却难料生离死别。   而除却这四面,两人有多少次的擦肩而过,又有多少次不自知的追寻着对方的背影,那便计数不清了。   *   朝阳初升,艳红如血。   一袭白衣被染做绯红,仍是那般风华绰绰,挺拔如竹,而那人的眼睛里却没了往日的光彩,漆黑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他怀里抱着一个眉目清秀俊美的男子,男子一袭黑衣,身形单薄,眉宇间含着淡淡笑容,温柔如水。   段羽然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轻柔道:“阿月,我带你回家,这一次,你再也骗不走我了。”   *   这一年,江湖上比以往寂静了许多。   唯有两道毫无证实的传言,流传的最为精彩纷呈。   一是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楚弦月死于非命,大快人心。   二是名震江湖的段大侠自武林大会与各正派为敌之后,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安守自段羽然隐世之后便顺理成章的接替了自家师兄的名号,放出大话要除尽天下奸邪,不过却没风光多久,便被暗杀在了自家的家宴之上,一剑穿喉。   此后,江湖人心惶惶了一段时间,平静下来之后,一晃便是廿载。   多少人生生死死,一时崭露头角,又销声匿迹,武林大会仍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一年,一名白衣少年横空出世,一柄三尺软剑斩动天下,见过的人无一不感叹其颇有段羽然当年的凌霜傲雪之姿。   却只有一人知道,少年生着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眼,额心一点殷红朱砂,一举一动间,皆是故人的影子。   那是楚弦月耗尽一身鲜血,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缕念想。   名为长相思。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